“海暗了,鷗鳥的叫聲,微白。”這是日本松戶時代俳句大師松尾芭蕉的句子。在餓了么“遠方書屋”下單,附近寫字樓工作的李小姐很快收到了外賣小哥送來的一杯澳白咖啡,杯套上就寫了這樣一句話。“包裝很仔細,還有手寫的杯套。老板很有心。”她拍了照片、寫下點評。
遠方書屋2015年1月開業(yè),目前的店址在長寧區(qū)江蘇路一家商務樓內,主營圖書、咖啡,不定期有活動。店里的圖書以文學、旅行和部分原版書籍為主,二手書占了一半,也可以幫讀者找書、收書。
店主“野丫頭”愛旅行、喜歡住青年旅社,所以希望書店也能有青年旅社公共大廳那種大家庭的氛圍,漸漸培育起了一批喜歡在這里看看書、喝喝咖啡的熟客。也有人到上海旅游或出差,偶然進店,下次來上海還會再訪。
以往一過年,“野丫頭”總往外跑,書店雖不營業(yè),但會有一把鑰匙在外傳遞,開啟自助模式。有一年,她在泰國清邁用iPad看春晚,店里的客人們自帶零食,用投影儀看春晚,其樂融融。去年當了媽媽的“野丫頭”春節(jié)留在上海,沒想到遇上疫情,還是歇業(yè)了。
2月10日復工后,書店所在的園區(qū)仍舊空空蕩蕩,“野丫頭”騎著自行車給書店開門,發(fā)一些網(wǎng)上的訂單。但要說疫情讓書店一蹶不振,“野丫頭”并不同意,畢竟書店尤其是獨立小書店的經營之難一直存在。“開書店的人是要有些情懷,但既然是生意,如果結束了,那是經營不善,沒有別的。”
3月,遠方書屋在餓了么上線,“野丫頭”直言“為了多賺點房租錢”,“但作為一家順帶賣咖啡的書店,在外賣平臺上也不想只作為一家咖啡店存在”。她想到在咖啡杯套上動腦筋,把喜歡的書里的句子抄上去。在餓了么店鋪里,這項服務叫“杯套上的書”,如果喜歡杯套上的句子,拍下它,就能收到這本書,頗有點“盲盒”的味道。
將近一個月里,遠方書店做了近20單外賣咖啡的生意,但“杯套上的書”暫未有人下單。
2月4日上午,鐘書閣芮歐店店長原揚完成了第一次4小時淘寶直播。這之后的兩個多月里,直播對開書店的人來說幾乎成了“標配”。“累!體會到了李佳琦不容易。”進入書業(yè)之前,原揚是一位導游,說話對她來說不是難事。但4小時連續(xù)直播的強度還是超過了她的預期。
直播在“鐘書圖書音像專營店”天貓店鋪進行。和成熟的淘寶主播直播相比,原揚和她的“小助理”——一位男店員沒有嚴密設計過直播流程。“頭兩個小時打算帶大家逛逛書店,邊逛邊推薦,后兩個小時做點活動,朗誦、抽獎……準備工作就是與電商部同事溝通了一下,請他們推薦了一些書。”
那場直播在開始3小時后得到了淘寶首頁導流,最終有將近1萬人觀看,也算迎來“開門紅”。原揚發(fā)現(xiàn),的確有部分平時或許沒有閱讀習慣也不常逛書店的網(wǎng)友點進了這場直播。鐘書閣直播項目負責人金鐘書的定位是“云逛書店,主要還是陪伴讀者一起度過這段日子”。
但書店直播里推薦的書,網(wǎng)友即便心動,很大可能仍然線上下單,書店仍難獲得收益。有人為此擔心,書店直播、外賣等新招,會不會最終只是給線上電商送流量呢?
量身定制,開拓渠道用好“在線經濟”
3月9日,單向空間聯(lián)合南京先鋒書店、杭州曉風書屋、重慶精典書店、廣州1200bookshop、海鹽烏托邦書店等發(fā)起“保衛(wèi)獨立書店”直播,淘寶“第一主播”薇婭也加入為書店帶貨的行列。那一晚的直播有14.5萬人收看,推廣的是由書和文創(chuàng)品組成的盲袋。
單向空間的盲袋在薇婭直播清單里清空了4600套庫存,其余5家書店的盲袋也賣出數(shù)百套不等。直播中,杭州曉風書屋的盲袋第一個售完下架,補了一次貨以后,沒再上架。曉風書屋創(chuàng)始人朱玨芳坦言,這個盲袋組合其實是虧本在賣,最大的想法還是希望通過網(wǎng)絡平臺讓更多人認識杭州的這家書店,希望讀者未來還是可以回到實體空間。
“如果李佳琦帶著無數(shù)‘美眉’,薇婭帶著她的‘女人’們來到書店,會發(fā)生什么?書店這次拿出待客的東西是盲袋,而不是某個具體產品,挺討巧。那些曾經冷門但有潛力的書遇到流量的窗口,是不是真能迎來春天?”一位出版社編輯的點評帶著些許疑問。
何根祥是灣里書香品牌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,長期在各類文化藝術企業(yè)和機構擔任顧問。他認為,從長遠來看,書店用好“在線經濟”的新招,能賺錢的“玩法”并非沒有。好的盈利模式,一言以蔽之,就是圖書無論從哪個渠道賣出去,書店自己都能受益。
比如,一些品牌書店可以參與版權交易,定向邀約作者、書商,洽談獨家代理。版權在手,即便讀者線上下單,也能分得部分收益?;蛘邥甓ㄖ谱约禾赜械陌姹?,讀者只能通過書店渠道買到它。
類似的嘗試并非沒有。此前,有連鎖品牌書店就自認為有暢銷潛力的書與出版社協(xié)商:前一兩個月該書由書店獨家包銷,過了第一撥銷售期后,再放開其他渠道。依此類推,書店還可以推出自己獨有的簽名本、特裝本,以更高的附加值,吸引特定的粉絲人群,由此打破單純的網(wǎng)上比價競爭,也能在直播中,牢牢鎖住自己的變現(xiàn)渠道。
何根祥認為,未來運作成熟的時候,直播、外賣可以互補打通。比如,某家書店請來大咖薦書直播,直播里與讀者互動,簽名售書,再綁定外賣,簽名本可當天送到讀者手上。相信會有粉絲立即下單。
另一種玩法是,書店策劃活動,與直播平臺進行流量分成。直播如果全是零售類快銷品,網(wǎng)友也會審美疲勞。而文化內容、名人效應,盡管未必能夠直接變現(xiàn),卻有可能更長期留住一部分網(wǎng)友,對直播平臺也有益處。
新形態(tài)的出現(xiàn)必然會引發(fā)討論,“當下并不急于下結論。此次受到疫情沖擊較大,實體書店做出了各種新嘗試。走出第一步很重要,不妨先試,再調整和探索。”上海市新聞出版局局長徐炯說。
事實上,如今已經不是書店要不要轉型的問題。每年國內圖書總銷售額中,網(wǎng)上渠道的占比遠超實體書店。近幾年的上海書展,相關變化體現(xiàn)得也越發(fā)明顯。很多觀眾現(xiàn)場看到心儀的圖書后,立即拿出手機比價,線上下單。傳統(tǒng)書店因思維慣性,恨不得把所有圖書都帶到書展現(xiàn)場。而一些有互聯(lián)網(wǎng)基因的機構,擺攤形式明顯不同:只帶少量樣書,以展示推廣為主,邊上放置二維碼,鼓勵網(wǎng)上下單。
如今的年輕讀者并不喜歡一捆捆書摞起來賣的環(huán)境。已有不少建議指向每年各地的書展現(xiàn)場,認為擁擠嘈雜,摩肩接踵,圖書的面積侵占了讀者的活動和交流空間。據(jù)悉,今年的上海書展將更多鼓勵線上線下互動的模式,讓現(xiàn)場更多充滿書的分享、交流與思考。
讀者體驗在變,消費需求在變,閱讀方式在變,實體書店不能對市場變化視而不見。如何轉型,是現(xiàn)階段更迫切的問題。
共享經濟、會員模式一切皆有可能
近幾年,有生存能力的實體書店大多采取復合模式,所謂“羊毛出在豬身上”。
比如上海三聯(lián)書店,已在上海、北京、西安等各大城市擁有多家分店,主打“核心城市,核心地標”。三聯(lián)模式,簡單說是先拿下上千平方米的空間,隨后部分面積招租,與其他文化品牌,如藝術類、文具類、咖啡類品牌共同打造一個文化美學場所。書店用這部分租金收益,補貼書的運營,確保門店經營狀況持平。
而今年,一個升級版的三聯(lián)模式正在進行中。“書店的痛點是,能夠引流,延長人的消費時間,但是營業(yè)額的轉化卻不在書店,而是給了隔壁的餐飲、零售或其他店鋪。”上海三聯(lián)書店副總經理陳逸凌說。因此,升級模式的核心就在于——如何讓書店一起分享引流收益。
年內,三聯(lián)書店即將在武漢開新店,選址江漢路步行街、武昌光谷步行街,它們均是城市地標。三聯(lián)團隊將參與這兩處商業(yè)樓宇的整體改造。改造完成后,原租金收入仍歸樓宇甲方所有,因改造和書店入駐帶來的租金溢價部分,三聯(lián)將享受分成。
也有一些新穎的模式在民間出現(xiàn)。去年夏天,8個愛讀書的年輕人在上海南昌路租下一座老宅,開起“一見圖書館”。
作家孫颙偶然漫步至此,“眼睛兀地一亮,竟傻傻地站住了”。這座房子,曾歸屬于他的外公易敦白。易先生是清末秀才,新中國成立后,為上海文史館館員。嗜書如命的他在老宅中精心打理一間藏書室。幾十年前,還是孩童的孫颙在藏書室中跟外公學圍棋,讀文史資料。成年后,他陸續(xù)寫下小說《雪廬》、散文《在高高的書架下》《一個老人和他的藏書》等文字,以紀念外公和那間消失的藏書室。
時隔多年,老房子重新與書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雖然環(huán)境頗具“網(wǎng)紅”氣質,但幾位創(chuàng)始人言明,不想成為供打卡拍照的“網(wǎng)紅店”,不賣書,也不賣咖啡,而是探索“會員制”模式。
館內一樓為開放區(qū)域,樓上閱讀區(qū)只有辦理會員卡的人方可使用。會員們可以隨意在此閱讀架子上的書,或借書回家,并享受免費咖啡。館內還有空書架,會員可以把自己喜愛的書存在這里,也能提出自己想看的書請團隊采購。這項有意思的服務,一方面增添了不同角度的薦書視角,另一方面不失為頗具社交性、歸屬感的會員玩法。
會員制實行以來,人流量比想象中還好。一見團隊發(fā)現(xiàn),很多年輕人把這里當作共享學習室、共享辦公室。一個適宜自己安靜閱讀與思考的環(huán)境,是他們愿意為此付費的理由。
而保證70%以上面積用于賣書的西西弗書店,近幾年門店數(shù)量不斷擴張,其經營理念則是把書店當作零售店。
首先是嚴格計算單位平效,每家門店的面積控制在五六百平方米以內,一旦過大,反而容易虧本。其次是選書團隊,好比一個“買手團隊”,根據(jù)后臺數(shù)據(jù)、暢銷排行、不同城市人群的消費習慣進行采購,不以個人的文藝愛好和品位為準。再配以矢量咖啡店。如果西西弗只有咖啡,那它和同類咖啡店比,并沒有競爭力,但在西西弗書店里的咖啡店,雙休日幾乎滿座,人手一本書。
言幾又書店則以書+社交平臺的模式,成為美學場所。它的部分門店和活動引進手作坊。市場上的獨立手作人可能沒有能力與商場進行談判,但書店充當了這個召集人,整合起來,作為一個復合文化業(yè)態(tài),與商場協(xié)商,同時也給了獨立手作人進駐大商場的機會。
文化產業(yè)投資人趙曉暉分析,書店具有的文化空間屬性,有無限想象,可以成為一個鏈接各種文化產業(yè)的平臺。未來,“書店+其他”的模式將會遍地開花。
其實,只要有更多人拿到了書本,享受了閱讀,又何必一定要靠交易書的所有權來盈利?共享經濟、分時租賃、會員模式、孵化平臺等,更多玩法同樣可以用于圖書。
美化城市,裝點商品與生活美學緊密相連
過去談論書店,總免不了一個疑問:只有部分面積是書的店鋪,還能叫書店嗎?
縱觀百貨業(yè)的歷史,起初,一切都是分門別類:藥店、食品店、五金店、文具店等。漸漸地,大型商場開始出現(xiàn),把各類店鋪集中在一起。人們發(fā)現(xiàn),去一趟購物中心,吃喝玩樂、美容健身、親子教育等,各種需求可以得到集中滿足。
而現(xiàn)在,人的消費習慣、生活習慣又開始發(fā)生改變。你會在聽一場音樂會前,找一家餐館吃飯;揮汗如雨的健身結束后,去花店買花;把孩子送到教育機構后,找一家咖啡館等待……于是,越來越多的新空間開始學會按照生活軌跡、行為軌跡混合排列。比如健身房的隔壁,安排花店、沙拉店。教育機構的隔壁,安排書店、咖啡店。
再進一步,店鋪內的混合開始出現(xiàn)。女性服裝店里會有玩具區(qū),就是為了吸引小朋友進來后,把媽媽們引過來。藥妝店的一角有零食售賣。當你漫無目的逛街時,也許本不會走進某家店鋪,可是忽然被櫥窗里擺放的幾本書吸引,于是改變了主意。書帶來的文化氣質,給了更多人推門而入的理由。
當人的行為方式、消費方式發(fā)生變化,一種追尋消費心理學和行為分析學的跨界混合業(yè)態(tài)開始出現(xiàn),甚至可能是未來大勢所趨,而實體書店也只是這場大勢下的一類。
即便聞名遐邇的日本蔦屋書店,其口號也是成為“生活方式的提案者”,引領消費和生活方式,強調的還是“生活”。實際上,蔦屋書店的面積中,書也不是主角,它更像一個雜貨店+書的小型主題園區(qū)。
趙曉暉認為,當書店里只有書的時候,沒有閱讀習慣的人未必有興趣,但現(xiàn)在,更多人會因為咖啡、花、茶藝、家具、文創(chuàng),甚至打卡拍照而來,進而接觸到了書,增加了閱讀時間。這就是一件好事。
一方面,讓更多人接觸書,接觸閱讀,就得允許書店有多種形態(tài)和可能。另一方面,轉型中確實會丟失一些東西。部分傳統(tǒng)的、專業(yè)的、小眾的書店,如果值得繼續(xù)留存,不排斥通過政府、社會資助的方式,但不能所有傳統(tǒng)書店都靠補貼存活。
近幾年,上海的市場上孕育出一批品牌書店,背后得益于外行們跨界。他們沒有傳統(tǒng)書店人的條條框框,勇于探索,步子邁得較大。就像一棵樹,不斷生出不同的枝丫,多種形態(tài),預示著未來各種生長可能。
幾乎所有被采訪對象都共同提及,一個人守著一家小書店的時代已經過去了,尤其對開在鬧市區(qū)的實體書店而言,走的都是復合路線,必須要有專業(yè)的運營團隊、融資團隊、零售團隊、品宣團隊。
“在文化市場中,書店是系統(tǒng)工程中的一個節(jié)點。”何根祥認為,實體書店必須理解這一點,才能活下去、活得好。
很可能未來,人們在花店里看到幾本自然植物書,在家具店里看到幾本設計書,在咖啡館里看到幾本財經書……什么都可以“+書”,書與生活美學融為一體,無處不在。當代消費者的精神文化需求,讓書本承載著越來越多的功能,意義趨向多元。
而各種實體店里的一頁頁書,讓人與商品精神溝通,最終,美化城市,軟化心靈。全民閱讀,或許能在這樣的場景中實現(xiàn)。(記者 龔丹韻 施晨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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